红茶

恋心05 破绽

  短短一周后，赤司就适应了帝光男篮副队长这个角色。

　　成为副队长后，虹村和他的接触比之前又多了一些。

　　原本除了社团活动以外没有太多交集，对赤司的印象，也不过是个样貌清秀，品学兼优的优等生。不知为什么，随着接触变多，虹村越来越留心关注着他。赤司身上似乎有某种特质，能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他的目光。

　　不同于他一直以来接触过的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少爷们，或是那些呆板无趣的优等生们，赤司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心智和能力，既是一等一的优等生，又是家境优越的小少爷，但是他为人温和，品行完美。

　　面对教练和前辈，赤司的举止乖巧有礼，面对同辈，赤司则表现得温和淡定。就连距离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当好处，既不过火，也不疏离。而在社团训练中，赤司又完美地扮演了副队长一角。稳重，可靠，又不会让高年级队员和身为队长的自己感到被冒犯。简直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破绽。

　　但是虹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，有种「这家伙本不该如此」的感觉，或者说，「不该只是如此」。

　　虹村知道，赤司是花了一点时间才调试到这样的状态。刚当副队长时，他其实承受着不小的压力。

　　自己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啊。

　　但是赤司永远不把情绪对外流露，总是一副淡定的表情。

　　自己去找他聊天，试图给予一点鼓励和安抚的时候也是，对方总是一副「我没问题喔」的样子，不肯让自己分担他的压力。

　　这家伙真是固执啊，难道就真的找不到破绽？

　　虹村有时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头疼。

　　是不是自己太吹毛求疵了？

　　　

　　“不好意思，找下赤司。”

　　虹村来到赤司班门口，对门外的一个男生说道。

　　“啊，那家伙不在班上哎……”

　　“你知道他去哪了吗？”难道是去上厕所了？

　　“好像……是去忙学生会的事吧。”对方挠挠头。

　　“学生会？”

　　“你不知道吗？他现在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啊。”

　　虹村傻眼了。

　　对方看他不说话，又挠挠头，“有事需要我转告他吗？”

　　“谢谢，不了。不是什么着急的事。”虹村道谢后转身离开。

　　学生会？赤司这家伙，什么时候又成了学生会的副会长？

　　如果没记错的话，那家伙入学也才一个月吧？

　　真是……不得了啊。

　　虹村一边在走廊上慢悠悠地走着，一边露出无奈的笑，随后叹了口气。

　　他本来想告诉赤司，方便的话中午一起吃饭，顺便商量下地区预赛的事。七月中旬地区预赛就要开始了，有些流程差不多要开始着手准备。

　　大课间快要结束，估计上午见不到那家伙了。

　　“……哎～赤司是那种人啊？”

　　经过走廊时，虹村听到两个男生在说话。

　　听到赤司的名字，虹村不由得停下脚步，弯腰倚靠着窗台，假装看窗外的风景。

　　“听他们班人说，那家伙就是这样，课间不是看书学习就是教别人功课，平时也不怎么说话。真不像有钱人家的少爷耶。”

　　“不过他好像很受女生欢迎欸。”

　　“因为他长的好看嘛，成绩好，又会打篮球。但是啊，我听说他在家的生活就像老头子一样枯燥无趣，每天除了高强度学习以外，休闲方式就是骑马打球，看书下棋，连游戏都不打。”

　　“真的假的？不过，你是怎么知道的啊？”

　　“我有认识的人在他家工作啦。听说那家伙是单亲家庭，母亲不在了，在家也不怎么和他父亲说话，没事还喜欢自己一个人下将棋。”

　　“噗～真的跟老头子一样，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。”

　　虹村听着两人的闲聊，眼前浮现出赤司安静的身影，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。

　　“这种有钱人家的生活白送给我也不要啊，不能打游戏看漫画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。”

　　“对啊，我要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，不得赶紧搞几个女人玩玩？”

　　“哈哈……”

　　原本只是对赤司的八卦怀有好奇，眼下对话内容越来越不堪入耳，虹村抬起脚来走人。

　　只是心里又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。

　　

　　下午，虹村在找赤司的路上遇到了绿间。

　　“哟，绿间！你看到赤司了吗？”

　　绿间推了推眼镜，“这个时间，那家伙应该在休息室下将棋的说。”

　　将棋？和谁下？虹村想起上午刚刚听到的，赤司喜欢一个人下将棋的事。

　　他半信半疑地来到休息室。门半开着，他从门口就看到了赤发少年的背影。

　　对方身体微微前倾，一条腿盘着，一条腿屈膝立起，手肘放松地搭在上面，手指把玩着一枚棋子，另一手撑在身侧，非常悠闲放松的姿态。

　　虹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，一步步向赤司挪近。赤司没有任何动作。越过对方的肩膀，虹村看到了他面前的将棋棋盘。

　　这家伙……是老头子吗，居然真的在自己跟自己下棋。白长了一张那么嫩的脸。

　　虹村在内心暗暗吐槽。

　　“前辈。”赤司头也不回，却察觉到他的动静。

　　“啊啊，被你发现啦。”虹村有点失望，还以为自己动静很轻呢，“看来你也不够专注啊，真的专心的话，应该是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的。”

　　“闲来没事，”赤司转过身来抬头看他，莞尔一笑，“自己下着放松的。”

　　“可惜我不会将棋啊，不然倒是可以陪你下上几局。”虹村走到赤司对面，拉开椅子坐下，看赤司开始收拾棋盘，“这样收起来好吗？一会儿可以继续的。”

　　“没事，本来也只是随便玩玩。前辈有事找我？”

　　“啊啊。”虹村说着瞄到赤司的手。他的双手非常漂亮，手形优美，手指白皙修长，指甲修剪整齐。

　　“前辈？”注意到虹村的目光，赤司顺着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指尖。

　　“你的手真好看，”虹村笑说，“白白嫩嫩的，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呐。”

　　虹村自己的手掌偏大，指节修长，骨骼方正有力，还有不少伤痕和茧子。

　　赤司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，“前辈这是在嘲笑我了。”

　　“没有，就是觉得你命好呐～”虹村半开玩笑地说。

　　赤司垂下眼睛，微笑道，“前辈找我是因为社团的事？”

　　“啊啊。上次想跟你说来着。”虹村挠了挠后脑，“七月中旬地区预赛就要开始了，在那之前得把相关资料准备好。像参赛流程，预赛安排，这些在网上能查到，你有时间的话稍微留心一下。之后还要递交报名申请和预选名单，准备选手资料。至于具体的战术策略，训练方案等，等之后有时间再一起谈论吧。”

　　赤司静静地听着，等着虹村说完才回答：“好的，我明白了。”

　　“有什么问题告诉我喔。你第一次做这些，可能有的流程不太熟悉。”

　　“好的。”

　　“没有问题？”

　　“没有。”赤司微笑，还是一副完美优等生的面孔。

　　真是不可爱啊。

　　“我说……你这家伙，明明是一年级新生，多少给我有点破绽啊。”虹村一手按住后辈的小脑袋，用力揉了揉，直到那一头赤发变得乱糟糟才松开手，“什么都能自己搞定的样子，让我很有挫败感耶。”笑着的，咬牙切齿的，开玩笑的口吻。

　　“有问题的话，我也能想办法克服的。”后辈抬起头微笑，却仍然是认真的表情，“真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。一定向前辈讨教。”

　　喂喂。嘴上这么说着，反正到最后，你也会坚持一个人做完吧。当副队长以来就没有向我求助过的时候啊。

　　虹村感到了无力。

　　不仅如此，他还察觉到，近来看到赤司一次又一次对自己露出完美的微笑时，心底渐渐滋生的一丝烦躁。

　　就在他打算把这股异样的情绪强行压下心底时，这个完美的优等生，却渐渐在虹村面前表现出不设防的一面。

　　

　　“虽然我说过这些资料要越快越好，但你这效率也太高了吧……”

　　翻看着赤司交给自己的几沓文件，虹村啧啧感叹。

　　“嗯？多出来的这一份是……「CE组合战略的运用与创新」……是之前监督提到过的那个？”

　　几天前白金监督提到过，说这是一种比较新颖的战略，要他们有机会学习一下。没想到赤司这么快就整理出系统的资料来。

　　“是的，刚好看到就一起整理了。”赤司认真地回答，“我觉得非常适合队伍现状，说不定可以运用到今后的比赛中。”

　　看着赤司一本正经的样子，虹村忍不住笑着，拿着那沓文件拍在他的小脑袋上，“你也太拼了吧？学霸都这么恐怖吗，我看你平时也一直很忙，偶尔也给我去放松休闲下啊。”

　　虹村这话一半是玩笑一半是认真。

　　他课间找过赤司几次，每次对方不是一个人看书，就是给别人讲解功课，最近当上副队长后更是开始忙篮球部的事，搞得推荐他的虹村心里都生出几分内疚来，好像是他剥夺了赤司在校的休息时间一样。但事实并非如此，一年级课业负担不重，课余时间充足。虹村就看到黄濑青峰好几次放学后去打游戏，就连绿间也常常被同学拽出去逛街，却唯独没见赤司有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。

　　赤司本来长得比同龄人年幼几分，偏偏性格安静沉稳，不像其他男生顽皮活泼，看着倒也惹人怜爱。再一想到赤司长着这么一张可爱的娃娃脸，却喜欢像个老头子一样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那里，自己一个人下上两三个小时的将棋，他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。

　　这么稍一走神，察觉赤司已经安静下来，被文件遮挡了头顶，藏在阴影下只露出半张小脸。

　　赤司半晌才开口。

　　“我觉得在学校……已经很轻松自由了，对我来说，篮球就是放松休闲。”

　　虹村听了却是怔住。

　　他想起上次偶然听到两个男生在背后议论赤司的谈话，说他在家每天都被安排高强度的学习内容，生活就像老头子一样枯燥无趣。

　　为什么会这样呢。他是赤司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啊。

　　而且是最应该肆意欢笑，任意妄为的年纪。

　　虹村心里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。

　　“呐，赤司。”把文件从赤司头上拿开，虹村开口道，“放学以后一起去吃雪糕吗？”

　　“欸？”赤司怔住。

　　“我请你。”

　　

　　虹村手拿两支牛奶雪糕，带赤司走出便利店。

　　“前辈，这个季节吃雪糕不会太早吗？”赤司跟在他身后问道。

　　“放心啦赤司，偶尔一两次不会吃坏肚子的，”虹村打趣他，“而且你以为卖雪糕的商家都不长脑子的喔？”

　　把蓝色的雪糕纸剥开一半，递到赤司手上叮嘱着，“小心别弄脏校服喔。”看赤司接了，才剥开自己的。

　　“谢谢前辈。”赤司接过雪糕，小口吃起来。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只偷吃的小猫。

　　“味道不错吧？这个牌子的牛奶味最好吃。”虹村看他吃的样子，显然很是喜欢，自己也心情大好，低头咬了一大口雪糕，浓郁的牛奶味瞬间充满了口腔。

　　两人一边吃着，一边慢悠悠地沿着路边往前走。

　　“那个，前辈平时放学好像不走这条路吧？”赤司问道。偶尔在校门口遇到虹村，看他走的是另一条路。

　　“没关系，我走这边也能回去。”虹村嚼着雪糕回答。

　　只不过多绕「一点点路」罢了。

　　这是条小小的商业街，路人不多，马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。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，店铺的灯光已经星星点点地亮起，和路边一盏一盏的街灯相映成趣。

　　“我小时候啊，特别嘴馋，尤其馋牛奶味的雪糕。”虹村惬意地闭上眼睛，回想起旧时场景，自己都忍不住莞尔，“六岁的时候，偷偷拿家里钱去买了两支雪糕，怕家人发现，偷偷摸摸地一口气吃完了，结果发现其中一根中奖了，太开心了没忍住，马上又跑去店里兑换来吃掉了。结果那天晚上就拉了肚子，蹲马桶蹲了好几趟，还被老爸发现，结结实实修理了一顿，屁股都打肿了。操，想起来就屁股疼，真是亏大了。”

　　“噗嗤。”赤司忍不住笑出声，然后哈哈地笑起来，一发不可收拾。

　　“过分了啊，赤司。”虹村佯装恼怒，“难道你没被打过屁股嘛。”

　　“哈哈哈，抱、抱歉，前辈实在是、太可爱了。”赤司笑得话都说不成句，弯下身抱住了肚子。

　　这小子不会真没被打过屁股吧……

　　虹村认真地思考着，却被赤司突然露出的笑容所吸引，一时移不开目光。

　　原来他大笑起来的时候，这么可爱。真像一只小猫。

　　“啧，你这小少爷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吧，都吃过哪些高级雪糕？说来听听。”虹村调侃他。

　　“我吗，我很少吃雪糕。”赤司把雪糕稍稍从嘴边拿开，微笑，“从小父亲管得比较严，禁止我随便吃零食。他认为小孩子吃雪糕对身体不好，还容易变馋。所以我到上国小前，都基本没有吃过。”

　　虹村停止了嚼雪糕，静静地看他。这是赤司第一次主动提到自己家里的事情。

　　“父亲也是为我好，我知道。只是，对于没怎么接触过的零食，有时难免会有些好奇。”

　　虹村点头表示赞同。

　　“有一年夏天，我参加室外表演。那天很热，演出结束后，几乎所有孩子都跑去买雪糕吃。我因为没有吃过，好奇地多看了两眼，没想到被观众台上的母亲注意到了。”赤司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慢下来，“过了几天，餐桌上竟然出现了冰淇淋。我第一次吃，觉得比吃过的任何甜品都美味。后来才知道，母亲为了尽可能不违背父亲的意志，和甜点师一起用纯天然原料制作出改良版冰淇淋。而父亲后来也默许了母亲的做法。”

　　赤司望着手里的雪糕，眼神温柔。

　　他清楚地记得，自己有一次偷偷溜到厨房，意外地看到穿着便服的母亲和甜点师一起制作冰淇淋的场景。甜点师还同母亲讨论，哪些原料可以代替食用香精和增稠剂，哪些材料可以起调色作用，制作出漂亮美味的冰淇淋。

　　“虽然和市面上的冰淇淋口感略有差异，但是对我来说，却是最高级最美味的甜点。”

　　赤司嘴角噙笑，沉浸在愉快的回忆中。

　　制作冰淇淋时，母亲温柔美丽的笑容，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。还有当自己坐在餐桌边，用精致的小勺子挖起盘中雪白细腻的冰淇淋时，内心满满的的兴奋喜悦，还有口中浓郁的甜美芬芳。

　　“你很幸福啊。”虹村笑着说道。

  好像能明白赤司的感受。比起吃到美味的冰淇淋，更重要的是发现，自己的感受一直都被在意着。

　　显然，赤司有一位非常疼爱他的温柔的母亲，父亲虽然对他严格，却也是发自内心地爱着他吧。

　　“是啊，那时候非常幸福。”

　　赤司低头注视手中快要融化的冰淇淋，表情像是沉浸在回忆中一般温柔，又像是带着几分失落。

　　“长大以后，父亲不再限制我吃零食，他说可以尝试着接触具有诱惑力的事物，同时也要学会自我控制。所以我有机会吃到各种甜品，包括各种雪糕。但是每次吃雪糕，都会怀念母亲的味道。 ”

　　怀念。原本平常无奇的用词，却瞬间触动了虹村的心。

　　虹村犹豫地停下脚步，盯着赤司的背影。

　　他想起来，最近听到过的，关于「赤司小少爷是单亲家庭」的传闻。

　　是真的吗。默默注视着赤司的背影，这对看上去弱不禁风，窄小脆弱的双肩，他不忍心问出口。

　　赤司察觉到他的停顿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他。虹村注视着他，走上前去，然后抬起手——落到面前后辈的小脑袋上，轻轻揉了揉。

　　“你之前说过，是为了一个人才开始打篮球的。”虹村缓缓开口，”那个人，就是你的母亲吗？”

　　赤司抬头看他，微微睁大双眼，对虹村的话似乎感到有些意外。

　　“……是的。”

　　虹村微笑。大概只有在谈到母亲的时候，赤司才会露出这种表情吧。明明笑容看起来那么幸福，眼底却带着难掩的寂寞。

　　“是你母亲让你打篮球的？”

　　“……嗯。母亲为了让我有更多玩耍和休息的时间，就说服父亲让我打篮球。她总是在旁边笑着看我打，给我鼓掌加油。我有时候做梦，还常常梦到那样的场景……”赤司顿了顿，忽然抬头，朝虹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，“前辈……会不会笑我。”

　　“怎么会。”虹村认真地回答，“赤司，你母亲一定是非常温柔坚强的女性。而且，她一定为你感到非常骄傲。”

　　赤司微怔，随后脸上露出笑容，“谢谢。”

　　“所以，吃雪糕会怀念也没关系，做梦会梦到也没关系，因为那些回忆对于你来说，本来就是非常珍贵的东西。”虹村注视着赤司的眼睛，轻声地，坚定地说。

　　他想要让赤司知道，怀念不应该仅仅是悲伤的感情。

　　“因为珍贵，所以要好好珍藏，绝对不能忘掉，对不对？”

　　“……嗯。”赤司的眼睛亮亮的，仿佛有水光闪动。　

　　“而且，从今天起，你的回忆内容里可以再加上一条。”虹村神秘地朝他眨眨眼睛。

　　“什么？”赤司眨眨眼睛。

　　“「敬爱的虹村前辈请我吃雪糕」啊。”虹村揉揉他的脑袋，咧嘴一笑。

　　赤司跟着噗嗤笑出声来，“还有前辈讲的，吃坏肚子被打屁股的故事。”他顶着被揉得微乱的一头赤发，仰起小脸，笑得眉眼弯弯，“这也是我要珍藏的回忆，绝对，不会忘掉。”

　　虹村收回手，安心地微笑，“过分了啊。”

　　感觉今晚，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。

　　赤司在他面前，不再是那个完美的，毫无破绽的赤司，而是更真实，更生动鲜活的赤司。

　　这种感觉真好。